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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觀政要卷第四

 論太子諸王定分第九凡四章

貞觀七年。授吳王恪齊州都督。太宗謂侍臣曰。父子之情。豈不欲常相見耶。但家國事殊。須出作藩屏。且令其早有定分。絕覬覦之心。我百年後。使其兄弟無危亡之患也。

貞觀十一年。侍御史馬周上疏曰。

漢晉以來。諸王皆為樹置失宜。不預立定分。以至於滅亡。人主熟知其然。但溺於私愛。故前車既覆。而後車不改轍也。

今諸王承寵遇之。恩有過厚者。臣之愚慮。不惟慮其恃恩驕矜也。昔魏武帝寵樹陳思。及文帝即位。防守禁閉。有同獄囚。以先帝加恩太多。故嗣王從而畏之也。此則武帝之寵陳思。適所以苦之也。且帝子何患不富貴。身食大國。封戶不少。好衣美食之外。更何所須。而每年別加優賜。曾無紀極。俚語曰。貧不學儉。富不學奢。言自然也。

今陛下以大聖創業。豈惟處置見在子弟而已。當須制長久之法。使萬代遵行。

疏奏。太宗甚嘉之。賜物百段。

貞觀十三年。諫議大夫褚遂良以每日特給魏王泰府料物。有逾於皇太子。上疏諫曰。昔聖人制禮。尊嫡卑庶。謂之儲君。道亞霄極。甚為崇重。用物不計。泉貨財帛。與王者共之。庶子體卑。不得為例。所以塞嫌疑之漸。除禍亂之源。而先王必本於人情。然後制法。知有國家。必有嫡庶。然庶子雖愛。不得超越嫡子。正禮特須尊崇。如不能明立定分。遂使當親者疏。當尊者卑。則侫巧之徒。承機而動。私恩害公。或至亂國。

伏惟陛下功超萬古。道冠百王。發施號令。為世作法。一日萬機。或未盡美。臣職諫諍。無容靜默。伏見儲君料物。翻少魏王。朝野見聞。不以為是。臣聞傳曰。愛子教以義方。忠。孝。恭。儉。義方之謂。昔漢竇太后及景帝。並不識義方之理。遂驕恣梁孝王。封四十餘城。苑方三百里。大營宮室。複道彌望。積財鏹巨萬計。出警入蹕。小不得意。發病而死。宣帝亦驕恣淮陽王。幾至於敗。賴其輔以退讓之臣。僅乃獲免。

且魏王既新出閤。伏願恆存禮訓。妙擇師傅。示其成敗。既敦之以節儉。又勸之以文學。惟忠惟孝。因而獎之道德齊禮。乃為良器。此所謂聖人之教。不肅而成者也。

太宗深納其言。

貞觀十六年。太宗謂侍臣曰。當今國家何事最急。各為我言之。

尚書右僕射高士廉曰。養百姓最急。黃門侍郎劉洎曰。撫四夷急。中書侍郎岑文本曰。傳稱道之以德。齊之以禮。義為急。諫議大夫褚遂良曰。即日四方仰德。不敢為非。但太子諸王。須有定分。陛下宜為萬代法。以遺子孫。此最當今日之急。

太宗曰。此言是也。朕年將五十。已覺衰怠。既以長子守器東宮。諸弟及庶子數將四十。心常憂慮在此耳。但自古嫡庶無良。何嘗不傾敗家國。公等為朕搜訪賢德。以輔儲宮。爰及諸王。咸求正士。且官人事王。不宜歲久。歲久則分義情深。非意闚門俞。多由此作。其王府官寮。勿令過四考。

 論尊敬師傅第十

貞觀三年。太子少師李綱有腳疾。不堪踐履。大宗賜步輿。令三衛舉入東宮。詔皇太子引上殿。親拜之。大見崇重。綱為太子陳君臣父子之道。問寢侍膳之方。理順辭直。聽者忘倦。太子嘗商略古來君臣名教。竭忠盡節之事。綱懍然曰。託六尺之孤。寄百里之命。古人以為難。綱以為易。每吐論發言。皆辭色慷慨。有不可奪之志。太子未嘗不聳然禮敬。

貞觀六年。詔曰。朕比尋討經史。明王聖帝。曷嘗無師傅哉。前所進令遂不覩三師之位。意將未可。何以然。黃帝學大顛。顓頊學錄圖。堯學尹壽。舜學務成昭。禹學西王國。湯學威子伯。文王學子期。武王學虢叔。前代聖王。未遭此師。則功業不著乎天下。名譽不傳乎載籍。況朕接百王之末。智不同聖人。其無師傅。安可以臨兆民者哉。詩不云乎。不愆不忘。率由舊章。夫不學則不明古道。而能政致太平者。未之有也。可即著令。置三師之位。

貞觀八年。太宗謂侍臣曰。上智之人。自無所染。但中智之人無恆。從教而變。況太子師保。古難其選。成王幼小。周召為保傅。左右皆賢。日聞雅訓。足以長仁益德。使為聖君。秦之胡亥。用趙高作傅。教以刑法。及其嗣位。誅功臣。殺親族。酷暴不已。旋踵而亡。故知人之善惡。誠由近習。朕今為太子諸王。精選師傅。令其式瞻禮度。有所裨益。公等可訪正直忠信者。各舉三兩人。

貞觀十一年。以禮部尚書王珪兼為魏王師。太宗謂尚書左僕射房玄齡曰。古來帝子生於深宮。及其成人。無不驕逸。是以傾覆相踵。少能自濟。我今嚴教子弟。欲皆得安全。王珪我久驅使。甚知剛直。志存忠孝。選為子師。卿宜語泰。每對王珪。如見我面。宜加尊敬。不得懈怠。珪亦以師道自處。時議善之也。

貞觀十七年。太宗謂司徒長孫無忌。司空房玄齡。三師。以德道人者也。若師體卑。太子無所取則。於是詔令撰太子接三師儀注。太子出殿門迎。先拜三師。三師荅拜。每門讓三師。三師坐。太子乃坐。與三師書。前名惶恐。後名惶恐。再拜。

貞觀十八年。高宗初立為太皇太子。尚未尊賢重道。太宗又嘗令太子居寢殿之側。絕不往東宮。散騎常侍劉洎上書曰。

臣聞郊迎四方。孟侯所以成德。齒學三讓。元良由是作貞。斯皆屈主祀之尊。申下交之義。故得芻言咸薦。睿問旁通。不出軒庭。坐知天壤。率由茲道。永固鴻基者焉。至若生乎深宮之中。長乎婦人之手。未曾識憂懼。無由曉風雅。雖復神機不測。天縱生知。而開物成務。終由外獎。匪夫崇彼干籥。聽茲謠頌。何以辨章庶類。甄覈彝倫。歷考聖賢。咸資琢王。是故周儲上哲。師望奭而加裕。漢嗣深仁。引園綺而昭德。原夫太子。宗祧是繫。善惡之際。興亡斯在。不勤于始。將悔于忠。是以鼂錯上書。令通政術。賈誼獻策。務知禮教。

竊惟皇太子。玉裕挺生。金聲夙振。明允篤誠之美。孝友仁義之方。皆挺自天姿。非勞審諭。固以華夷仰德。翔泳希風矣。然則寢門視膳。已表於三朝。藝宮論道。宜弘於四術。雖富於春秋。飭躬有漸。實恐歲月易往。墮業興譏。取適晏安。言從此始。臣以愚短。幸參侍從。思廣儲明。暫願聞徹。不敢曲陳故事。切請以聖德言之。

伏惟陛下。誕叡膺圖。登庸歷試。多才多藝。道著於匡時。允文允武。功成於纂祀。萬方即敘。九圍清晏。尚且雖休勿休。日慎一日。求異聞於振古。勞叡思於當年。乙夜觀書。事高漢帝。馬上披卷。勤過魏王。陛下自勵如此。而令太子優游棄日。不習圖書。臣所未諭。一也。加以暫屏機務。即寓雕蟲。紆寶思於天文。則長河韜映。摛玉華於仙札。則流霞成彩。固以錙銖萬代。冠冕百王。屈。宋不足以升堂。鍾。張何階於入室。陛下自好如此。而太子悠然靜處。不尋篇翰。臣所未諭。二也。陛下備該眾妙。獨秀寰中。猶晦天聰。俯詢凡識。聽朝之隟。引見羣官。降以溫顏。訪以今古。故得朝廷是非。閭里好惡。凡有巨細。必關聞聽。陛下自行如此。而令太子久趨入侍。不接正人。臣所未諭。三也。陛下若謂無益。則何事勞神。若謂有成。則宜申貽厥。蔑而不急。未見其可。

伏願俯推叡範。訓及儲君。授以良書。娛之嘉客。朝披經史。觀成敗於前蹤。晚接賓遊。訪得失於當代。間以書札。繼以篇章。則日聞所未聞。日見所未見。副德愈光。羣生之福也。竊以良娣之選。徧於中國。仰惟聖旨。本求典內。冀防微慎遠。慮臣下所知。暨乎徵簡人物。則與聘納相違。監撫二周。未近一士。愚謂內既如彼。外亦宜然者。恐招物議。謂陛下重內而輕外也。古之太子。問安而退。所以廣敬於君父。異宮而處。所以分別於嫌疑。今太子一侍天闈。動移旬朔。師傅已下。無由接見。假令供奉有隟。暫還東朝。拜謁既疏。且事俯仰。規諫之道。固所未暇。陛下不可以親教。宮寀無因以進言。雖有具寮。竟將何補。

伏願俯循前躅。稍抑下流。弘遠大之規。展師友之義。則離徽克茂。帝圖斯廣。凡在黎元。孰不慶賴。太子溫良恭儉。聰明叡哲。含靈所悉。臣豈不知。而淺識勤勤。思効愚忠者。願滄溟益潤。日月增華也。

太宗乃令洎與岑文本。馬周。遞日往東宮。與皇太子談論。

 論教戒太子諸王第十一

貞觀七年。太宗謂太子左庶子于志寧。杜正倫曰。卿等輔導太子。常須為說百姓間利害事。朕年十八。猶在人間。百姓艱難。無不諳練。及居帝位。每商量處置。或時有乖疏。得人諫諍。方始覺悟。若無忠諫者為說。何由行得好事。況太子生長深宮。百姓艱難。都不聞見乎。且人主安危所繫。不可輒為驕縱。但出敕云。有諫者即斬。必知天下士庶。無敢更發直言。故克己勵精。容納諫諍。卿等常須以此意。共其談說。每見有不是事。宜極言切諫。令有所裨益也。

貞觀十八年。太宗謂侍臣曰。古有胎教世子。朕則不暇。但近自建立太子。遇物必有誨諭。見其臨食將飯。謂曰。汝知飯乎。對曰。不知。曰。凡稼穡艱難。皆出人力。不奪其時。常有此飯。見其乘馬。又謂曰。汝知馬乎。對曰。不知。曰。能代人勞苦者也。以時消息。不盡其力。則可以常有馬也。見其乘舟。又謂曰。汝知舟乎。對曰。不知。曰。舟所以比人君。水所以比黎庶。水能載舟。亦能覆舟。爾方為人主。可不畏懼。見其休於曲木之下。又謂曰。汝知此樹乎。對曰。不知。曰。此木雖曲。得繩則正。為人君雖無道。受諫則聖。此傅說所言。可以自鑒。

貞觀七年。太宗謂侍中魏徵曰。自古侯王能自保全者甚少。皆由生長富貴。好尚驕逸。多不解親君子。遠小人故爾。朕所有子弟。欲使見前言往行。冀其以為規範。因命徵錄古來帝王子弟成敗事。名為自古諸侯王善惡錄。以賜諸王。其序曰。

觀夫膺期受命。握圖御禹。咸建懿親。藩屏王室。布在方策。可得而言。

自軒分二十五子。舜舉一十六族。爰歷周漢。以逮陳隋。分裂山河。大啟磐石者眾矣。或保乂王家。與時升降。或失其土宇。不祀忽諸。然考其隆替。察其興滅。功成名立。咸資始封之君。國喪身亡。多因繼體之后。其故何哉。

始封之君。時逢草昧。見王業之艱阻。知父兄之憂勤。是以在上不驕。夙夜匪懈。或設醴以求賢。或吐飱而接士。故甘忠言之逆耳。得百姓之懽心。樹至德於生前。流遺愛於身後。暨夫子孫繼體。多屬隆平。生自深宮之中。長居婦人之手。不以高危為憂懼。豈知稼穡之艱難。昵近小人。疏遠君子。綢繆哲婦。傲狠明德。犯義悖禮。淫荒無度。不遵典憲。僭差越等。恃一顧之權寵。便懷匹嫡之心。矜一事之微勞。遂有無厭之望。棄忠貞之正路。蹈姦宄之迷途。愎諫違卜。往而不返。雖梁孝齊冏之勳庸。淮南東阿之才俊。摧摩霄之逸翮。成窮轍之涸鱗。棄桓文之大功。就梁董之顯戮。垂為烱戒。可不惜乎。

皇帝以聖哲之資。拯傾危之運。耀七德以清六合。總萬國而朝百靈。懷柔四荒。親睦九族。念華萼於棠棣。寄維城於宗子。心乎愛矣。靡日不思。爰令下臣。考覽載籍。博求鑑鏡。貽厥孫謀。臣輒竭愚誠。稽諸則訓。凡為藩為翰。有國有家者。其興也。必由於積善。其亡也。皆在於積惡。故知善不積。不足以成名。惡不積。不足以滅身。然則禍福無門。吉凶由己。惟人所召。豈徒言哉。

今錄自古諸王行事得失。分其善惡。各為一篇。名曰。諸王善惡錄。欲使見善思齊。足以揚名不朽。聞惡能改。庶得免乎大過。從善則有譽。改過則無咎。興亡是繫。可不勉歟。

太宗覽而稱著。謂諸王曰。此宜置于座右。用為立身之本。

貞觀十年。太宗謂荊王元景。漢王元昌。吳王恪。魏王泰等曰。自漢已來。帝弟。帝子受茅土。居榮貴者甚眾。惟東平及河間王。最有令名。得保其祿位。如楚王瑋之徒。覆亡非一。並為生長富貴。好自驕逸所致。汝等鑒誡。宜熟思之。揀擇賢才。為汝師友。須受其諫諍。勿得自專。我聞以德服物。信非虛說。比嘗夢中見一人。云。虞舜。我不覺竦然敬異。豈不為仰其德也。向若夢見桀紂。必應斫之。桀紂雖是天子。今若相喚作桀紂。人必大怒。顏回。閔子騫。郭林宗。黃叔度。雖是布衣。今若相稱贊道。類此四賢。必當大喜。故知人之立身。所貴者惟在德行。何必要論榮貴。汝等位列藩王。家食實封。更能克修德行。豈不具美也。且君子。小人本無常。行善事則為君子。行惡事則為小人。當須自剋勵。使善事日聞。勿縱欲肆情。自陷刑戮。

貞觀十年。太宗謂房玄齡曰。朕歷觀前代。撥亂創業之主。生長人間。皆識達情偽。罕至於敗亡。逮乎繼世守文之君。生而富貴。不知疾苦。動至夷滅。朕少小以來。經營多難。備知天下之事。猶恐有所不逮。至於荊王諸弟生自深宮。識不及遠。安能念此哉。朕每一食。便念稼穡之艱難。每一衣。則思紡績之辛苦。諸弟何能學朕乎。選良佐以為藩弼。庶其習近善人。得免於愆過爾。

貞觀十一年。太宗謂吳王恪曰。父之愛子。人之常情。非待教訓而知也。子能忠孝則善矣。若不遵誨誘。忘棄禮法。必自致刑戮。父雖愛之。將如之何。昔漢武帝既崩。昭帝嗣立。燕王旦素驕縱。譸張不服。霍光遣一折簡誅之。則身死國除。夫為臣子。不得不慎。

貞觀中。皇子年少者。多授以都督刺史。諫議大夫褚遂良上疏諫曰。

昔兩漢以郡國理人。除郡以外。分立諸子。割土封疆。雜用周制。皇唐郡縣。粗依秦法。皇子幼年。或授刺史。陛下豈不以王之骨肉。鎮扞四方。聖人造制。道高前古。臣愚見有小未盡。何者。刺史師帥。人仰以安。得一善人。部內蘇息。遇一不善人。闔州勞弊。是以人君愛恤百姓。常為擇賢。或稱河潤九里。京師蒙福。或與人興詠。生為立祠。漢宣帝云。與我共理者。惟良二千石乎。

如臣愚見。陛下子內。年齒尚幼。未堪臨人者。請且留京師。教以經學。一則畏天之威。不敢犯禁。二則觀見朝儀。自然成立。因此積習。自知為人。審堪臨州。然後遣出。臣謹按。漢明。章。和三帝。能友愛子弟。自茲以降。以為準的。封立諸王。雖各有土。年尚幼小者。各留京師。訓以禮法。垂以恩惠。訖三帝世。諸王數十百人。惟二王稍惡。自餘皆沖和深粹。惟陛下詳察。

太宗嘉納其言。

 規諫太子第十二

貞觀五年。李百藥為太子右庶子。時太子承乾頗留意典墳。然閑讌之後。嬉戲過度。百藥作贊道賦以諷焉。其詞曰。

下臣側聞先聖之格言。嘗覽載籍之遺則。伊天地之玄造。洎皇王之建國。曰人紀與人綱。資立言與立德。履之則率性成道。違之則罔念作忒。望興廢如從鈞。視吉凶如糾纆。至乃受圖膺籙。握鏡君臨。因萬物之思化。以百姓而為心。體大儀之潛運。閱往古而來今。盡為善於乙夜。惜勤勞於寸陰。故能釋層冰於瀚海。變寒谷於蹛林。總人靈以胥悅。極穹壤而懷音。

赫矣聖唐。大哉靈命。時維大始。運鍾上聖。天縱皇儲。固本居正。機悟宏遠。神姿凝映。顧三善而必弘。祇四德而為行。每趨庭而聞禮。常問寢而資敬。奉聖訓以周旋。誕天文之明命。邁觀喬而望梓。即元龜與明鏡。

自大道云革。禮教斯起。以正君臣。以篤父子。君臣之禮。父子之親。盡情義以兼極。諒弘道之在人。豈夏啟與周誦。亦丹朱與商均。既雕且琢。溫故知新。惟忠與敬。曰孝與仁。則可以下光四海。上燭三辰。

昔三王之教子。兼四時以齒學。將交發於中外。乃先之以禮樂。樂以移風易俗。禮以安上化人。非有悅於鍾鼓。將宣志以和神。寧有懷於玉帛。將克己而庇身。生於深宮之中。處於羣后之上。未深思於王業。不自珍於匕鬯。謂富貴之自然。恃崇高以矜尚。必恣驕狠。動愆禮讓。輕師傅而慢禮儀。狎姦諂而縱淫放。前星之耀遽隱。少陽之道斯諒。雖天下之為家。蹈夷險之非一。或以才而見升。或見讒而受黜。足可以自省厥休咎。觀其得失。請粗略而陳之。

覬披文而相質。在宗周之積德。乃執契而膺期。賴昌發而作貳。啟七百之鴻基。逮扶蘇之副秦。非有虧於聞望。以長嫡之隆重。監偏師於亭障。始禍則金以寒離。厥妖則火不炎上。既樹置之違道。見宗祀之遄喪。伊漢世之長世。固明兩之遞作。高惑戚而寵趙。以天下而為謔。惠結皓而因良。致羽翼於寥廓。景有慚於鄧子。成從理之淫虐。終生患於強吳。由發怒於爭博。徹居儲兩。時猶幼沖。防衰年之絕議。識亞夫之矜功。故能恢弘祖業。紹三代之遺風。據開博望。其名未融。哀時命之奇舛。遇讒賊於江充。雖備兵以誅亂。竟背義而凶終。宣嗣好儒。大猷行闡。嗟被尤於德教。美發言於忠謇。始聞道於匡韋。終獲戾於恭顯。太孫雜藝。雖異定陶。馳道不絕。抑惟小善。猶見重於通人。當傳芳於前典。中興上嗣。明章濟濟。俱達時政。咸通經禮。極至情於敬愛。惇友于於兄弟。是以固東海之遺堂。因西周之繼體。五官在魏。無聞德音。或受譏於妲己。且自悅於從禽。雖才高而學富。竟取累於荒淫。暨貽厥於明皇。搆崇基於三世。得秦帝之奢侈。亞漢武之才藝。遂驅役於羣臣。亦無救於凋弊。中撫寬愛。相表多奇。重桃符而致惑。納鉅鹿之明規。竟能掃江表之氛穢。舉要荒而見羈。惠處東朝。察其遺跡。在聖德其如初。實御床之可惜。悼愍懷之云廢。遇烈風之吹沙。盡性靈之狎藝。亦自敗於凶邪。安能奉其粢盛。承此邦家。惟聖上之慈愛。訓義方於至道。同論政於漢幄。脩致戒於京鄗。鄙韓子之所賜。重經術以為寶。咨政理之美惡。亦文身之黼藻。庶有擇於愚夫。慚乞言於遺老。致庶績於咸寧。先得人而為盛。帝堯以則哲垂謨。文王以多士興詠。取之於正人。鑑之於靈境。量其器能。審其檢行。必宜度機而分職。不可違方以從政。若其惑於聽受。暗於知人。則有道者咸屈。無用者必伸。讒諛競進以求媚。玩好不召而自臻。直言正諫。以忠信而獲罪。賣官鬻獄。以貨賄而見親。於是虧我王度。斁我彝倫。九鼎遇姦回而遠逝。萬姓望撫我而歸仁。蓋造化之至育。惟人靈之為貴。獄訟不理。有生死之異途。冤結不伸。乖陰陽之和氣。士之通塞。屬之以深文。命之脩短。懸之於酷吏。是故帝堯畫像。陳恤隱之言。夏禹泣辜。盡哀矜之志。因取象於大壯。乃峻宇而雕牆。將瑤臺以瓊室。豈畫棟以虹梁。或凌雲以遐觀。或通天而納涼。極醉飽而刑人力。命痿蹷而受身殃。是以言惜十家之產。漢帝以昭儉而垂裕。雖成百里之囿。周文以子來而克昌。彼嘉會而禮通。重旨酒之為德。至忘歸而受祉。在齊聖而溫克。若其酗醟以致昏。酖湎而成忒。痛殷受與灌夫。亦亡身而喪國。是以伊尹以酣歌而作戒。周公以亂邦而貽則。咨幽閑之令淑。實好逑於君子。辭玉輦而割愛。固班姬之所恥。脫簪珥而思愆。亦宣姜之為美。乃有禍晉之驪姬。喪周之襃姒。盡妖妍於圖畫。極凶悖於人理。傾城傾國。思昭示於後王。麗質冶容。宜永鑒於前史。復有蒐狩之禮。馳射之場。不節之以正義。必自致於禽荒。匪外形之疲極。亦中心而發狂。

夫高深不懼。胥靡之徒。韝緤為娛小竪之事。以宗社之崇重。持先王之名器。與鷹犬而並驅。凌艱險而逸轡。馬有銜橛之理。獸駭不存之地。猶有靦於獲多。獨無情而內愧。以小臣之愚鄙。忝不貲之恩榮。擢無庸於草澤。齒陋質於簪纓。遇大道行而兩儀泰。喜元良會而萬國貞。以監府之多暇。每講論而肅成。仰惟神之敏速。歎將聖之聰明。自禮賢於秋實。足歸道於春卿。芳年淑景。時和氣清。華殿邃兮簾幃靜。灌木森兮風雲輕。花飃香兮動笑日。嬌鸎囀兮相哀鳴。以物華之繁靡。尚絕思於將迎。猶允蹈而不倦。極耽翫以研精。命庸才以載筆。謝摛藻於天庭。異洞簫之娛侍。殊飛蓋之緣情。闕雅言以贊德。思報恩以輕生。敢下拜而稽首。願永樹於風聲。奉皇靈之遐壽。冠振古之鴻名。

太宗見而遣使謂百藥曰。朕於皇太子處。見卿所作賦。述古來儲貳事。以誡太子。甚是典要。朕選卿以輔弼太子。正為此事。大稱所委。但須善始令終身耳。因賜廄馬一匹。綵物三百段。

貞觀中。太子承乾數虧禮度。侈縱日甚。太子左庶子于志寧撰諫苑二十卷諷之。是時太子右庶子孔穎達。每犯顏進諫。承乾乳母遂安夫人謂穎達曰。太子長成。何宜屢得面折。對曰。蒙國厚恩。死無所恨。諫諍愈切。承乾令撰孝經義疏。穎達又因文見意。愈廣規諫之道。太宗並嘉納之。二人各賜帛五百匹。黃金一斤。以勵承乾之意。

貞觀十三年。太子右庶子張玄素以承乾頗以遊畋廢學。上書諫曰。

臣聞皇天無親。惟德是輔。苟違天道。人神同棄。然古三驅之禮。非欲教殺。將為百姓除害。故湯羅一面。天下歸仁。今苑內娛獵。雖名異遊畋。若行之無恆。終虧雅度。且傅說曰。學不師古。匪說攸聞。然則弘道在於學古。學古必資師訓。既奉恩詔。令孔穎達侍講。望數存顧問。以補萬一。仍博選有名行學士。兼朝夕侍奉。覽聖人之遺教。察既往之行事。日知其所不足。月無忘其所能。此則盡善盡美。夏啟。周誦。焉足言哉。

夫為人上者。未有不求其善。但以性不勝情。耽惑成亂。耽惑既甚。忠言盡塞。所以臣下苟順。君道漸虧。古人有言。勿以小惡而不去。小善而不為。故知禍福之來。皆起於漸。殿下地居儲貳。當須廣樹嘉猷。既有好畋之淫。何以主斯匕鬯。慎終如始。猶恐漸衰。始尚不慎。終將安保。

承乾不納。玄素又上書諫曰。臣聞稱皇子入學而齒冑者。欲令太子知君臣。父子。尊卑、長幼之道。然君臣之義。父子之親。尊卑之序。長幼之節。用之方寸之內。弘之四海之外者。皆因行以遠聞。假言以光被。伏惟殿下。睿質已隆。尚須學文。以飾其表。竊見孔穎達。趙弘智等。非惟宿德鴻儒。亦兼達政要望。令數得侍講。開釋物理。覽古論今。增輝睿德。至如騎射畋遊。酣歌妓翫。苟悅耳目。終穢心神。慚染既久。必移情性。古人有言。心為萬事主。動而無節則亂。恐殿下敗德之源。在於此矣。

承乾覽書。愈怒。謂玄素曰。庶子患風狂耶。

十四年。太宗知玄素在東宮頻有進諫。擢授銀青榮祿大夫。行太子左庶子。

時承乾嘗於宮中擊鼓。聲聞于外。玄素叩閤請見。極言切諫。乃出宮內鼓對玄素毀之。遣戶奴伺玄素早期。陰以馬檛擊之。殆至於死。是時承乾好營造亭觀。窮極奢侈。費用日廣。玄素上書諫曰。

臣以愚蔽。竊位兩宮。在臣有江海之潤。於國無秋毫之益。是用必竭愚誠。思盡臣節者也。

伏惟儲君之寄。荷戴殊重。如其積德不弘。何以嗣守成業。聖上以殿下親則父子。事兼家國。所應用物不為節限。恩旨未踰六旬。用物已過七萬。驕奢之極。孰云過此。龍樓之下。惟聚工匠。望苑之內。不覩賢良。今言孝敬。則闕視膳問竪之禮。語恭順。則違君父慈訓之方。求風聲。則無學古好道之實。觀舉措。則有因緣誅戮之罪。宮臣正士。未嘗在側。羣邪淫巧。昵近深宮。愛好者皆遊伎雜色。施與者並圖畫雕鏤。在外瞻仰。已有此失。居中隱密。寧可勝計哉。宣猷禁門。不異闤闠。朝入暮出。惡聲漸遠。

右庶子趙弘智。經明行修。當今善士。臣每請望數召進與之談論。庶廣徽猷。令旨反有猜嫌。謂臣妄相推引。從善如流。尚恐不逮。飾非拒諫。必是招損。古人云。苦藥利病。苦口利行。伏願居安思危。日慎一日。

書入。承乾大怒。遣刺客將加屠害。俄屬宮廢。

貞觀十四年。太子詹事于志寧。以太子承乾廣造宮室。奢侈過度。耽好聲樂。上書諫曰。

臣聞克儉節用。實弘道之源。崇侈恣情。乃敗德之本。是以凌雲概日。戎人於是致譏。峻宇雕牆。夏書以之作誡。

昔趙盾匡晉。呂望師周。或勸之以節財。或諫之以厚斂。莫不盡忠以佐國。竭誠以奉君。欲使茂實播於無窮。英聲被乎物聽。咸著簡策。用為美談。且今所居東宮。隋日營建。覩之者尚譏甚侈。見之者猶歎甚華。何容於此中。更有修造。財帛日費。土木不停。窮斤斧之工。極磨礱之妙。且丁匠官奴之內。比者曾無復監。此等或兄犯國章。或弟罹王法。往來卸苑。出入禁闈。鉗鑒緣其身。槌杵在其手。監門本防非慮。宿衛以備不虞。直長既自不知。千牛又復不見。爪牙在外。廝役在內。所司何以自安。臣下豈容無懼。又鄭衛之樂。古謂淫聲。昔朝歌之鄉。迴車者墨翟。夾谷之會。揮劍者孔丘。先聖既以為非。通賢將以為失。頃聞宮內屢有鼓聲。大樂伎兒。入便不出。聞之者股栗。言之者心戰。往年口敕。伏請重尋。聖旨殷勤。明誡懇切。在於殿下。不可不思。至於微臣。不得無懼。

臣自驅馳宮闕。已積歲時。犬馬尚解識恩。木石猶能知感。臣所有管見。敢不盡言。如鑒以丹誠。則臣有生路。若責其忤旨。則臣是罪人。但悅意取容。臧孫方以疾疢。犯顏逆耳。春秋比之藥名。伏願停工巧之作。罷久役之人。絕鄭衛之音。斥羣小之輩。則三善允備。萬國作貞矣。

承乾覽書不悅。十五年。承乾以務農之時。召駕士等役。不許分番。人懷怨苦。又私引突厥群竪入宮。志寧上書諫曰。

臣聞上天蓋高。日月光其德。明君至聖。輔佐贊其功。是以周誦升儲。見匡毛畢。漢盈居震。取資黃綺。姬旦抗法於伯禽。賈生陳事於文帝。咸殷勤於端士。皆懇切於正文。歷代賢君。莫不丁寧於太子者。良以地膺上嗣。位處儲君。善則率士霑其恩。惡則海內罹其禍。

近聞僕寺。司馭。駕士。獸醫。始自春初。迄茲夏晚。常居內役。不放分番。或家有尊親。闕於溫情。或室有幼弱。絕於撫養。春既廢其耕墾。夏又妨其播殖。事乖存育。恐致怨嗟。儻聞天聽。後悔何及。又突厥達哥支等。咸是人面獸心。豈得以禮義期。不可以仁信待。心則未識於忠孝。言則莫辯其是非。近之有損於英聲。昵之無益於盛德。引之入閤。人皆驚駭。豈臣庸識。獨用不安。

殿下必須上副至尊聖情。下允黎元本望。不可輕微惡而不避。無容略小善而不為。理敦杜漸之方。須有防萌之術。屏退不肖。狎近賢良。如此則善道日隆。德音自遠。

承乾大怒。遣刺客張師政。紇干承基。就舍殺之。是時丁母憂。起復為詹事。二人潛入其第。見志寧寢處苫廬。竟不忍而止。及承乾敗。太宗知其事。深勉勞之。